行尽万重云

『中宫』*深宫曲同人

注:BE向 主控百鸟朝凤线易珊绫

(壹)


  那年六月,离建昭元年不过才三载光阴,而我端居中宫之位却仿佛过了许久,竟也堪堪满十八岁。


  我是由太后举荐入宫的。


  入宫之前,我是一品武将的嫡女易珊绫,入宫之后,我则是当朝的衍皇后。


  宫中的日子算不上安稳,甚至够得上难熬。人人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却不知如何相互揣度,故皆不可深交,若是换作旁人,一念之差就足以身败名裂、满盘皆输,此生再无翻身之法,而我也只是倚仗母族在前朝的势力与积累下的城府在这深深宫阙之中明哲保身罢了。


  我记得我入宫前很爱热闹,总爱扮作寻常人家的姑娘溜去集市,回家被嬷嬷忠劝一顿,乐此不疲。


  嫁进宫之后,且不说终日被囚在几丈的红墙之内,光是那些莺莺燕燕的家世习性都让我头昏脑胀,渐渐的也爱去上林苑这等幽静的地方闲坐了。


  今日,我还是往常一般,只带着冬儿一人到清羽台,倒也不能与甲天下之处媲美,但胜在清丽别致,我正乐得此处安静,便支使冬儿去取鱼食,自己在凉亭里赏景。


  这时还不到晌午,新起的初阳将平静的湖水映出明丽的颜色,浮于水面的荷与叶相衬托,时不时甚有几尾金鲤追逐着流连其间,一派明媚不胜收。


  景色醉人。忽的,沉璧般的水碎成一块一块,如同裂出缝的镜——是一只白尾的鲤跃出水面,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却发现桥边的花团锦簇中正立着一位女子。


  层层叠叠的鲜妍骨朵簇在小径旁,微微弯曲的花瓣仿佛精雕出成的玉,卧在翡翠般的青草上,浑圆的、明艳的、伶仃的染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


  那女子背对着我,就站在花丛中,弯下腰去,衣袂还挂在一朵芍药上,及腰的长发还没像嫔妃们一般绾成高高的发髻,只是发色却不像是中原女儿漆黑,竟是如同阳光般灿丽的金色。


  应是西域的贡女吧,我想。


  她有点手忙脚乱,怀里已经抱着一捧花了,却还是四顾着,见到哪朵合心意就塞进怀里…明显她还不是很适应中原的衣裳,没走两步就被长长的后摆绊了个大跟头,狠狠的摔在花丛中,摘下的花也撒了一地,想爬起来,却又被衣袖束缚住了胳臂。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局促的身影渐渐入宫前的自己重合,不悉礼数,厌恶束缚,活泼纯真,转瞬间又如同幻影般破碎消散了。


  那时的我应该也是这般天真烂漫吧。


  回过神来,我已走到她面前,她发觉到我的影子笼罩住她,抬起头直视着我。


  我先聚焦的,是她的眼睛。如同一大潭清澈的幽泉,又像镶嵌了大块珍贵的绿宝石,碧绿而透彻,在阳光的映照下明亮的熠熠发光;眼睫像又长又卷,像是一双玄色蝴蝶翩翩欲飞;蛾眉像是用上好的墨勾勒的远山似的,既弯且长;白皙的肌肤真是像雪一样。


  她眯了眯眼,用尚且生涩的中原官话问道:“你是何人?”


  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却不禁想笑,抓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顺手帮她捋了捋裙摆。


  “我是易珊绫。”


  “易珊绫?是嬷嬷说的衍皇后?”


  我笑了:“难道还能有第二个易珊绫吗?”


  她看起来十分惊讶,爬起身来,连花都没来得及继续捡:“衍皇后…安,我还没来得及完全熟悉礼数。”愣了一会,发现我含笑看着她,却并没有反应,才回过神来:“我…叫朵希黛。”


  看起来倒是活泼可爱。



(贰)


  从那之后,朵希黛常常往我宫里跑,好吃的点心就拎着食盒带来给我,看到新奇的东西也要拿来给我看,还被我逮住她拉着王浣王充仪在莲韵池偷摸莲藕,居然还让我下水和她一起……次数频繁到我已经不忍心她从烟雨小筑那么偏僻的地方赶来凤仪宫了。


  她偏偏不得圣宠,入宫了许久也没升过位份,她竟也不着急,成天的到处闲逛,我无奈,传了掖庭将她晋为容华,顺便迁居到梅香阁,方便她什么时候开心了伤心了来找我。

  

  朵希黛常常与我讲很多关于西域的见闻,她说小时候很喜欢跑出王宫去河边捡石头,被河水冲刷过的鹅卵石都是五彩斑斓的,本想着带进宫来一盒,可路途遥远竟遗失在半路,如何都找不到了。

  她神情失落,我便把一盘子桃花姬推过去,朵希黛就一边和我唠叨她的石头,一边抓起一块咬一口。


  风与花与雪与月,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


  我晓得,这宫中觊觎我中宫之位的女人不少,想把我拉下马取而代之的更是数不胜数,我想她们不过是针对我的位置而来,狠心下毒或者造谣生事,甚至直接在面见圣上时抹黑我,这点手段对我来说不过雕虫小技,可我万没想到她们会对我身边的人动手。


  建昭五年一月上旬,天空昏沉暗淡,云层厚密不透,比较起平常显得格外低矮,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雪粒飘飘洒洒的落下,不仅没有洗净尘世的肮脏与污渍,却把重重的宫阙映衬的更加浑浊与捉摸不透起来,迫使人草木皆兵。


  冷风吹进窗棂,刺骨的寒冷使得我从睡梦中惊醒,心口悸动的发慌,突然又了些不好的预感,提醒着我周围仍然危机四伏。


  我将手伸出帐帘外,赶忙喊冬儿,过了半晌却无人应答。


  不安又增添了几分。我莫名有些着急,不顾夜深露重,随意披了件衣裳就起了床。看天色此时还没泛鱼肚白,凤仪宫正殿内,只有我持着的一盏烛灯还亮着,火苗微微弱弱,好似下一秒就将灭。

  

  宫人们都还睡着,冬儿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起来忙碌。我有些担心,倚在坐榻上,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又不断摩挲着茶托。


  这时,本该宁静的夜却从窗缝中飘进来一阵阵慌乱的声音,宫人的脚步声,喊叫声,哭泣声混作一团,在这大雪天令人背后发凉。


  心烦意乱间,冬儿跌跌撞撞的小跑进殿,浑身湿透,见我瑟缩在熏笼旁,忙跪下失落道:“娘娘不好了,沁容华出事了!”

  

  我一惊,手脱力,茶盏打了个旋,冰凉的茶水全覆了下来,碎了满地,锋利的瓷片溅起来,割破了我的手臂,鲜血顿时一滴一滴滑到砖上。


  朵希黛出事了。


  “沁”字是我上请赐给她的封号,取吉祥和合之意,我还专门蘸墨写了幅字送到她宫里去,她就整天舞弄毛笔学书法,刚开始溅的整个桌案脏兮兮的,到最后她嫌烦,就扔在一旁再也没动过。


  如今看来,尽是讽刺。


  “…怎么了?”我听见自己声音颤抖的问冬儿。


  “…奴婢听说沁容华用完晚膳以后突然腹痛不止,去请了太医来看后,才知是饭菜里被人下了麝香…”


  我听着冬儿的话,浑身的血液渐渐都凉了下来,心好似被万斤重的石头拴住,直直地沉下去。

  

  “沁容华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翻天覆地的浪将我卷挟进深海,周围尽是黑暗的、冰凉的水,咸涩生硬地灌入口鼻,四肢百骸却像灌铸了冷铅一般,动弹不得。


  震惊,心痛。

 

  我闭了闭眼,站起身来,死死地攥住冬儿的手,过了半晌才空洞道:“去…梅香阁。”

  


(叁)


  梅香阁内外,此刻已一片寂静。


  后宫妃嫔若是无子嗣傍身,地位终究摇摇欲坠,再往上晋位份难比登天,下毒之人用心简直昭然若揭,就是想让朵希黛连个容华的位份都坐不稳。


  此次朵希黛难孕,圣上定会有几分怜悯,可等这怜悯一过,她就彻底孤立无援了。我做她背后的靠山,可中宫的权力再怎么大,也无法将一个无子嗣的容华提上妃位,至多护着她不再往下掉。如此一来,我也置于不进不退的尴尬境地,旁人就多了一个制衡我的软肋。


  我咬牙,忍下滔天的怒意,刚要往寝殿里走,却看见庆妃带着宫女得意洋洋的迈出来,见了我只是笑着盈盈一拜:“见过衍皇后。”


  一幅小人得志模样。她甩着手帕跨出门槛,瞥着我的神色道:“唉,沁容华可是要不好喽!”

  

  这庆妃是宫中唯二的妃位之一,陈澄莲,当朝四品文官的庶女,虽不是正室所出,性子可是娇纵的很,全凭那张国色的脸蛋爬上妃位,在宫中也交恶无数,我懒得理她骄扬跋扈的作风,也不常去拜访。


  陈澄莲的话我一向不信。


  我转身大步走进梅香阁寝殿,只见灯火暗淡,人人面露悲色,大宫女聆歌跪在榻前,见我来了急忙起身前迎。


  想必庆妃也没给朵希黛说什么好话,怕是话里话外都讽刺了一通。


  我正在气头上,看着这一宫人悲哀痛楚的神情,不禁压低声音怒道:“摆着一幅丧气给谁看!沁容华又不是没了恩宠,用得着这么一个个苦大仇深的吗?!”


  我走到榻旁,却被厚厚的帐帘遮住,无法,我盯住聆歌问:“沁容华如何了?”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凌人,聆歌吓得抖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沁容华她…刚醒,庆妃娘娘…庆妃娘娘又把主子折磨了一通,现下…连口水都不肯喝了。”


  我追问:“庆妃说了什么?”


  聆歌有些激动,压低声音小声道:“庆妃她说…在后宫里,无法生儿育女的低位嫔妃会被周围人苛待,没法为家族带来荣耀,肯定只能落个老死宫中的下场…”


  我越听越怒,索性让聆歌止住话头,伸手轻轻掀开帐帘。


  朵希黛正蜷缩在榻上。


  平日里,若是我来梅香阁小坐,正巧碰上她睡到日上三竿,听我来了一定会跳起来,以免我催她梳洗——可如今,她却连侧过身来看我一眼也不愿了。


  我不禁黯然神伤起来,轻轻覆上她的肩:“朵朵…”


  殿中一片寂静。


  “陈澄莲…她说的话是真的,对不对?”她突然微弱出声,却问的是这句话。


  我急于辩解:“我同你说过,庆妃此人不可信,她与你向来不和,此番不过是来刺激你的…”


  我停下来,突然觉得这样解释毫无意义,只是垂头看着她。


  “除了你,宫里再无旁人愿意来见我了罢。”她似乎没听见我说话,自顾自道:“真好笑…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都被害成了这副样子,日后竟要因此成为众矢之的…难道是我愿意的吗…珊绫…”


  我俯下身子:“我会护着你的,尽管放心。我定打点掖庭尽快查出真凶…不让你受苦了……”


  朵希黛坐起来,我看见她红肿的眼睛:“珊绫。你不能护我一辈子,珊绫。”


  她突然伏在我肩头,恸哭起来,仿佛要将受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


  我又劝说了朵希黛几句,让她安心。临走前,我打点了聆歌和其他几个贴身的宫人,让她们务必照顾好沁容华,万万莫要再出差错。



(肆)


  “主子,”冬儿替我斟了一盏热茶,“庆妃如此张扬,明了面去笑话沁容华,不怕旁人怀疑是她落井下石往沁容华饭菜里下毒的吗?”


  我端着玉盘,一块块往里夹着点心:“陈澄莲敢这么做,或许她的嫌疑是最小的。假若你下了毒,你会大摇大摆的跑去嘲笑对方?我想大多数都会缩在自己寝殿里避其锋芒吧。”


  夹了两小块儿荷花雪,八块玉生烟,又把刚刚煲好的寒冬暖盛了一小碗,通通搁置在食盒里。


  “或者……她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呢?既把朵希黛往悬崖边推了一把,又撇清了自己…”我笑了,合上盖子“怪了,倒不像是她的城府能做出来的。陈澄莲的背后,还有谁?”


  冬儿被我瘆住了,顺着这条线想下去,简直细思恐极。


  “看看,都有谁想着推本宫下马,让这凤仪宫易主呢……不过在掖庭来报之前,都还是未定的数啊,没必要这么自己唬自己。”我安慰冬儿道。


  我披上锦裘,撑了一把赤红的油纸伞,顶着漫天飘泊的风雪,出了凤仪宫的宫门。


  今日我是去梅香阁与朵希黛送吃食的。


  一个月已过,掖庭明日就该查出真凶了。这个月我天天指冬儿去打点,上上下下差不多花了得有一千两银子,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此人浮出水面束手就擒了。


  自从朵希黛难孕,她一连许久惶惶度日,性情大变,再去看她时,已经清瘦了不少,且患了严重的风寒。我上禀新换给她一批宫人,除了聆歌以外都遣散回掖庭,再时不时的送点自己做的吃食点心去,这样她的身子才大好起来。


  冬儿替我挡着雪,肩头落了一层白,我见了就让她把伞往那边扶一扶,不小心瞥见雪地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还没来得及细看,冬儿却忽然指着官道说:“娘娘…前面那是王充仪?”


  我顺她所指向前看去,只见一道着藕荷色斗篷的倩影正打着伞走来,步履匆匆,仿佛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把赤红色的伞果然在纯白的雪地中太过显眼,王浣一下就注意到了我,带着些许仓皇上前。

  

  “王充仪在找什么?怎么下了这么大雪出门呐,穿的又这么薄,也不怕冻坏了。”


  王浣笑了笑,福了福身:“见过皇后娘娘。这几日臣妾命丫头去取手绢,谁知竟遗失在半路——旁的也就罢了,只是这块手绢是臣妾母亲送进宫来的,怎么辜负了老夫人的情谊?这不,正在找呢。


  我含着笑意,微微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既然如此重要,那本宫就不多叨扰了,王充仪请便吧。”


  王浣带着宫女消失在拐角后,我递了个眼色,冬儿便将方才几步迈过的雪挖开,却不是什么手绢,而是一块坠着艳红流苏的木制令牌。


  我接过来,拂去表面的尘雪,念道:“七品武将…王绪长府上…”


  王绪长?此人平日里就心术不正,在前朝结党营私,扶植羽翼,前些日子被圣上从三品武将贬成七品,据说正为此事犯愁…


    “王绪长这就耐不住性子了?”我闭上眼,喏喏道,“若是他的女儿顺利坐上妃位,圣上也会因王充仪的三分薄面给他安个耀武扬威的职位…”


  冬儿听见我这么说,急小声道:“娘娘,难不成王充仪与其父勾连…”


  我猛地睁开眼,复而笑着睨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乱嚼舌根子可是死罪——王充仪怎会如你所说,干、涉、朝、政、呢?”


  冬儿赶忙低下头闭嘴。


  “收好了送去掖庭吧,”我举头望了望这仍未停歇的风雪,微眯了眯眼,“这次,可势必要清缴一番了。”


  ……


  前脚刚到梅香阁门口,后脚聆歌就跟着进门了,见到我问了安,说:“沁容华正在殿里呢,娘娘随奴婢来就是。”


  冬儿将食盒递上来。我忽地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来看朵希黛,她总是安安静静坐在窗前发愣,一点儿往日活泼好动的影子都没了,总怕她这样会憋出事情来,于是来梅香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京城的冬季总是这样冷的,凌厉的风与雪像是用锋利的刀生刮裸露在外的肌肤,这副狐裘不暖的架势迫使人都呆在屋里不出来。


  朵希黛仿佛感觉不到寒意一般,只穿了一件清丽的月白色的宫装,就定定的站在院中那颗带着花苞的梅树前,听见人声,这才缓缓的回过头,露出一个在我看来既悲离又苍白的微笑——或许是因为她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珊绫…?”


  一小碟如生的荷花雪、小巧玲珑的玉生烟,还有那碗热气腾腾的寒冬暖,通通陈列在桌案上。


  “喏,这是荷花雪,碾荷花花瓣成粉再揉进面里,这绿叶也是酥饼,往上撒的是糖霜,口甜的,你爱吃。”


  “玉生烟还冒热气呢,这是山楂馅的。这碗粥也趁热吧,凉了这个‘寒冬’可就不‘暖’啦。”


  朵希黛还是微微笑着,夹起一块玉生烟尝了几口,半晌才动容道:“还是你亲手做的…多谢…”


  我看她脸色仍然不好,叫聆歌取来一件月白色狐裘给朵希黛披上。看着她盈盈的双眼,我皱着眉斟酌了一会,轻声地问:“你…可有想过是谁?庆妃?”


  朵希黛凝噎一瞬,却说:“我想,未必是陈澄莲吧?她这次来看我的笑话,若是故意做给人看——那般愚蠢的人,不会有如此城府。”


  “指使。”

  “指使?”她冷笑问:“谁这么没眼光,竟与陈澄莲那般小人结交呢。”


  我微微摇头:“不一定是结交,说不定…用她作挡箭牌,既能实现背后人的目的,又能扳倒你我这心头大患。”


  这回轮到朵希黛皱眉了:“我…一般不与人交恶?”


  我无奈:“皇城里的人哪个不是口蜜腹剑…小心些还是好的。”


  “这…岂不是所有人都得仔细着?徽德妃?王充仪?安贵人?”


  “朝堂之事你不曾涉足。我来时撞见王充仪匆匆忙忙不知在寻什么,后来冬儿在雪里挖着一块令牌,写的是王绪长的名号。”


  “且这种令牌非家眷不可得,也就是说,只有王充仪家的人能够碰的到,还必须是妻儿或亲信,最近从未听说圣上恩准王充仪家母家妹入宫,那为何这块令牌会掉落在官道上?”


  “所以,如果此事王充仪有牵连,那么王绪长也脱不了干系。这才是涉及朝纲。”


  朵希黛越听脸色越难看。


  “王充仪位份高于我,离妃位只有一步之遥,就算珊绫你贵为皇后也不能轻易动得她,仅靠这次我中毒也扳不动她,至多降个位份禁个足,等她缓过劲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幸而这令牌如今在我手中,透露出去一点消息…”

  我扶了扶欲坠的点翠步摇,宛然笑道:“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


  “这一个月,我过得生不如死。”她低头,沉默了一会说,“我以前从没尝过如此的折磨…不过我也想通了,珊绫,这宫中最重要的不是恩宠,也不是子嗣,而是有一位金兰之交,永远在背后支持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你这边…”


  朵希黛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又说:“谢谢你,珊绫。如今我落得如此境地,那害我的卑鄙之人,我是绝不会放过的,等今晚掖庭来报…”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不断用勺子搅动着这碗粥,眨着眼睛,不肯在我面前流下泪来:“…我会出手的”


  我拉住她冰凉的手,一时无言。


  如果能回头,我宁愿你不要嫁进这重重宫阙中,不要卷进这是是非非中来,我宁愿你在西域安稳的当个普通人家姑娘,如同原来一样无忧无虑,虽不宽裕只求能平安一世,免受如此苦楚折磨。


  可事与愿违,窗外的风雪,从未停歇。


(伍)


  雪零零落落地停了,最后一片雪花睡在早已冻上一层冰的琉璃瓦上。


  当晚,圣宸宫仍然如往常一般灯火通明,炭炉烧的红热,气氛却冷的如坠冰窟一般。


  “经查,以红麝粉毒害沁容华朵希黛的正是庆妃陈澄莲……”


  宫人哆哆嗦嗦的报。


   庆妃跪在大殿的金砖上,虽然深深低着头,却毫无惧意一般,看来是笃定了王充仪会助她一把。


  “王浣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肯冒着失去妃位的风险来帮着自己…”朵希黛凑在我耳旁以极轻的声音说。


  我只冲她微微一笑。


  这几日我连连去圣宸宫不经意间吹风,果然不出我所料,王浣也没有在她意料之中为她美言,反而落井下石,跪在殿中哭诉陈澄莲的种种罪行,圣上震怒,贬了陈澄莲为美人,褫夺了封号。

  

  冷眼看着陈澄莲惊惧异常,一边对着王浣破口大骂,一边哭着求饶被拖出殿外。


  这一场闹剧过后的一个月,我和朵希黛踏进了长生殿的门槛。


  长生殿是当今徽妃陶凝的住所,她生性安静,是前朝五品文官陶迟付的嫡女,出身虽不算高,但早早晋了妃位,膝下还有一位公主做伴,与我也算是金兰之交。


  “珊绫?这不是沁容华吗,今日怎么有空来长生殿坐坐?”徽妃正端坐殿中绣着香囊,见我来了笑着起身。


  我寒暄几句,与朵希黛落座后,品了盏茶,便问起王浣的事来。


  陶凝敛起笑容,眉头紧锁道:“王充仪此人…与前朝勾结甚密,对于宫中妃嫔仿佛忌惮颇深,连我这整日足不出户的,宫里都安插着她的暗线,可要小心。”


  朵希黛点头道谢:“说的是了,多谢娘娘。凤仪宫和梅香阁的人珊绫都清理过一通,近时王浣的手伸不到这儿来。”


  陶凝托着茶盏,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前几日攒玉经过宣政殿,无意间听见王浣的宫女与官员交谈,话里话外皆是让王充仪晋妃的意思……我当时还觉得王浣野心太重,原来竟是勾结惑乱朝纲…”


  我甚异:“近期前朝确是有上谏请晋王浣为妃的。这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一时半会竟还清不干净…王浣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能等她自己撞进这个套来。”


  陶凝看了看朵希黛:“沁容华确实不该受如此折磨,若想让王浣沉不住气,也只能靠娘娘手里这块令牌了。”


  我称是:“正是如此。可现今我与沁容华皆卷了进去,手底下人再多也派不出去啊…”


  陶凝闻言笑道:“你这就是持刀逼着我出手了。”


  “我们凝凝不是一直深藏功名吗,”我笑得灿烂,也乐得接她的话,“不采取特殊方法可请不动您——”


  朵希黛在旁边听了半天,冲徽妃点头:“若是徽妃娘娘肯出手为臣妾打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徽妃冲她眨了眨眼:“沁容华客气了。如今王浣已是将陈贵人视作一枚弃子,不过陈贵人入宫多年,虽为人不正却仍有残党余留,陈贵人估计现在对她满心恨意,若想断了王浣后路,沁容华就该不计前嫌,与皇后娘娘一同劝劝陈贵人。”


  朵希黛撇了撇嘴角:“若非必要,我此生是不愿再见陈澄莲一面了。”


  “本宫去会会她,”我盖上茶盖,“你大病初愈,挨不得风雪。陈澄莲如今刚刚降罪,瑟缩在瑶倾宫角落,那地方阴冷异常,也不适合落足。”


  “珊绫,我……那可要小心,陈澄莲她…”

  “知道啦,”我笑着止住她的话头,“怎么刚刚升了容华就啰哩啰嗦的了,改日成了主位,我们这些让你操心的该怎么活呀。”


  …………


  出了长生殿,我吩咐聆歌护着朵希黛回宫,自己领着冬儿沿着偏僻的小道直奔瑶倾宫。


  原先庆妃还算受宠,故而住所离圣宸宫不远,如今就算跌成贵人,仍然没贬出瑶倾宫,但也失了主位身份,蜗居在年久失修的蕊珠苑。


  刚刚进门,就听见瓷器碎裂声、宫女的惊叫及女子的怒骂声,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几声我的名字。


  “易珊绫…朵希黛!她们害我也就罢了,你也想跳到本宫头上吗?!你们都不得好死!”


  瓷片七扭八歪的横飞到我脚下。


  冬儿急忙扫开瓷片嚷道:“大胆!小小贵人竟敢惊了皇后娘娘!”


  我停住步子,朗声道:“当初娇蛮刁纵的庆妃贬成了陈贵人,成了满宫笑柄,竟还不知悔改吗?”


  屋里的人闻声顿了一秒,继而带着恨意快步扑来,声音支离破碎又刺耳:“易珊绫!是你害我!”


  庆妃已经没了一月前的风韵,原本水灵灵透着一股妩媚劲的眉眼如今无神空洞,夹杂着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住我,曾娇嫩的柔荑变得干枯,却仍想用染着丹蔻的尖利指甲划破我的脸颊。


  冬儿死命架住她扑过来的身子,虽然瘦弱了不少,可力气却莫名的大,冬儿堪堪抓住,却又被她挣脱开来,我不免急促道:“陈澄莲!你当这儿还是你的陈府吗?!竟敢在皇城放肆!”

  

  她闻言,慢慢垂下掐着冬儿的手臂,状若疯癫的边笑边哭道:“是啊…不是陈府了…皇后娘娘提醒的是啊…哈哈哈哈哈,你们,易珊绫,朵希黛,王浣,还有那个快死了的陶凝…你们置我于如此境地,却反倒指责我了?!”

  

  “王浣指使你,毒害沁容华再难有孕,皆是为了一己私利,是你误入歧途,信了她的谗言!你以为她能保你坐稳妃位?她扳不动陶凝,难道还害不了你吗!”我拉过冬儿,“等她平平安安坐上主位,这皇宫岂有你容身之地?”


  陈贵人发髻散乱,神神叨叨说:“哈哈哈…是啊…她说过能保我,待她当上一宫主位必定上请晋我为淑妃…再扳倒陶凝,再来就是衍皇后你……”


  “你的母家不算卑劣,怎么这次没能保你?如今陈家早已选好了入宫的新人,比你容貌更姣好且不生事端,你已成弃子,还不好好想想为何?”


  陈澄莲动作一顿。她睁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什么?陈家…陈家挑了新人进宫?是谁?不…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到底是我骗你,还是你不愿相信?要进宫的是你家的嫡次女,身份地位都比你高,容貌娇丽也颇有心计。你父亲对她十分倚重,盼着她能将你丢去的妃位和陈家的荣耀全要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陈澄莲不知想到什么,她双唇颤抖,突然尖声叫道:“衍皇后…皇后!你想知道她为什么能扯我下来是不是!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你…衍皇后,只要您能让我再当上庆妃,我不想当弃子…我不想当弃子!!”


  陈澄莲显然已经失去理智,如同疯魔一般不停念叨:“信…信!我有王浣和她父亲的书信!哈哈哈哈…他们是…结党营私!串通一气!哈哈哈!”


  冬儿忙扯住她问:“在哪儿?信在哪?”


  陈澄莲犹如中了邪,才不管冬儿问话,自顾自的说着听不清楚的疯话,一拂袖将满桌的物件全都扫下来,堆积的书册如同雪片一般纷飞满地,一封封夹杂在页间的信脱落,皆是陈澄莲拦下的王充仪的书信。


  我随意拾起一封,读起上面的内容来:“番邦女子,不必挂心,且用毒使其难孕…嫁祸于庆妃,继而助你替其成主位,以补空缺。”


  “后而杀皇后,权倾朝野,再无后顾之忧。”


  我只觉一阵头昏脑胀:“他们竟敢…如此摆控权势?真是又勇又蠢。”


  陈澄莲癫狂的笑:“王浣…哈哈哈,她害我…皇后娘娘为我做主啊,定要一举铲除他们…”


  我抽身,快步到殿外,命冬儿抄走书信。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关门,殿中仅剩陈澄莲一人仍向我大喊:“易珊绫…易珊绫!杀了王浣…你们都害我…哈哈哈哈!”


  冬儿看着她疯魔状,叹道:“这陈贵人怕是再难回瑶光殿了。”


  闹了这一通,我疲惫至极:“她…自作自受,当初她听信王浣的话,已经注定今日下场,对她不必有怜悯之心。”


  我扶着冬儿的手,一步一步挪回凤仪宫正殿。这时风雪才算初停,温暖的阳光零散的洒进殿门下的砖石,热了初春的人心。



(陆)


  天气渐渐回暖了,日光和煦,春景亮丽,虫儿从酣睡中苏醒,鸟雀也成批从南方飞回来,掠过高高的、四方的天,连空气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朵希黛的身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好起来。兴许是春寒料峭冻着了,我吩咐人送了点平常她爱吃的点心过去,嘱咐她好好服药。


  “做这个真是费时候…御令和芳尘倒是爱吃这藕糖圆子,”我扶额问冬儿,“算着时候也下学了?”


  冬儿沏上一壶热茶:“是,大皇子和大公主这回应该正往回走呢。”


  御令和芳尘是建昭二年我诞下的双生子。御令生性乐观开朗,芳尘也活泼可爱,今年刚刚满五岁,正是入重华宫习课的年纪,两个孩子倒也勤勉,常常被先生表扬。


  “母后——”芳尘蹦蹦跳跳的进门,差点被门槛绊倒,惹得宫人一阵惊呼。


  “小心些——”我放下书卷站起身来,“今日学的怎么样呀?”


  “今日先生给我们讲了几位能臣勇将的故事,儿臣对他们好生佩服!今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建功立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御令抢着说。


  “我们御令真是好志气。快吃点藕糖圆子,母后专备给你们的。”


  芳尘欢天喜地的钻过来拈了一个:“刚刚儿臣去圣宸宫请安,父皇却正为朝堂上的琐事恼的很,说是好几位大臣都劝着立谁为妃,都没见我…还是母后好!多谢母后!”


  听到这儿,我与冬儿皆是面色一变。


  “大公主说的可是宫中王充仪娘娘的事?”冬儿装作无意,笑着问道:“王娘娘可是个贤淑女子。”


  芳尘闻言皱了皱秀气的眉头:“王…娘娘?于她我连母妃都不能叫,怎么就是娘娘了?”


  王浣是聪明人,近期不会再有动作了。此事她操之过急,圣上已起疑心,若是再添一把火,估计连充仪之位也保不住了,更何况王绪长的荣华富贵。


  正好趁她养精蓄锐时出手打击…这个机会如果不抓住,再让王浣喘过气来,甚至登上妃位,那就真的难折羽翼了。


  冬儿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激动,快步过来凑在我耳边说:“主子,徽妃的宫女攒玉刚来了…说是消息已想办法传到王充仪耳朵里,机会难得,请娘娘尽快动手。”


  我眯了眯眼。照着如今这个局势,那就怪不得王浣按耐不住了。

  

  我叫人去请了徽妃和沁容华,乘辇前去圣宸宫。


  彼时,建昭六年五月下旬,正值初夏时节,碧色的枝叶纷纷伸展,池塘里粉嫩的荷花又如同往年一般盛放了,只是人都不曾相似。


  两年前还和沁容华一起下池塘挖莲藕的王浣王充仪,如今脱了簪,着一袭素色衣衫,狼狈的跪在冰凉的砖石上,未施粉黛却仍然光彩照人。


  “为一己私利,使前朝后宫串通,妄图掌控王权皇势,以红麝粉毒害沁容华,妄图残害其性命。人证、物证俱在,王浣,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浣微微笑着抬起头,似乎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语气仿佛一潭沉静的死水:“臣妾,认罪。”


  她跪的笔直,以至于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朵希黛。


  “沁容华,珠胎难结的滋味不好受吧?”王浣笑得灿烂,又开了口,“三年之前,臣妾也曾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曾痛不欲生过呀。皇上和皇后,还记得吗?”


  “……”我一时无言。“当年之事,查的水落石出,害你的罪妃也早已经身亡冷宫。难道你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倚重,就要把痛苦全部施加于沁容华身上?”


  陶凝道:“当年你不孕,圣上已封你为充仪,就连你父亲那么张扬跋扈都善待你得家人,这该够了吧?”


  “这不够!”王浣再也维持不住仪态,精致的面具一瞬间支离破碎,她被逼到绝路,瞪着充血的眼睛:“害我的人死了,我还活着!凭什么她害了我的孩子,毁了我的人生,却能够轻飘飘一死了之,而我却只能大度的揭过,连自戕都是重罪!”


  “我的家族只把我当做争夺权势荣华的工具,我的夫君只把我当做制衡他的棋子,我的朋友只把我当做往上爬的垫脚石,我的敌人只把我当做一个那么微不足道的蚂蚁,以至于我的孩子…那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却也死在她们手下!”


  王浣泪涕横流却极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却不住的颤抖:“所以…朵希黛算什么,陈澄莲又算什么?我要把失去的都抓回来,要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付出再大的代价我都不在乎!”


  “你疯了!来人,速速将她拖下去听从处置!”


  几个宫人闻声而动,扭拧住了她的胳臂,王浣的脊背还是被迫弯了下去。


  “我就是疯了!”她声嘶力竭:“易珊绫,你倒是高高在上,你可曾想过我的处境?若换成你,你定比我做的更残忍更卑劣!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们在座的都不配!”


  我竟一时无言,眉头紧紧锁住。我不知道按她说的,换成了我自己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强词夺理!你这个毒妇,明明是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却反过来说我们不理解你?!难道我做什么都要查一查捋一捋你忌不忌讳吗?”朵希黛见她如此理直气壮,气的脸色发白,十指紧紧攥着,手绢都被她捏的皱皱巴巴。

  

  “哼,你?”王浣试图挣开宫人的桎梏,“你算什么啊哈哈哈,一个小小的番邦女子,亏的易珊绫和陶凝这么护着你呀……真是可笑!”


  朵希黛本就生了病还未痊愈,此时急火攻心,犯了养病之人大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扶着聆歌的手退倒在椅子上。


  王浣如同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才不理会她的异常,整个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斥着她淬了毒的声音:“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皇上不必忧虑臣妾的母族,臣妾此番举动,目的就是让谁都不好过!哈哈哈!”


  皇上明显厌烦她这般癫狂样子,即刻下了圣旨,命人将她拖了下去,可王浣的话却透过层层珠帘,一字不落的传到我耳朵里:“衍皇后,可要小心呀,沁容华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时了呢,好好的道个别吧哈哈哈哈……”


  我压下心底疑虑,与陶凝对视一眼,眼中都隐藏着不曾有过的惊惧与慌张。


  怎么会?怎么偏偏又是朵希黛?

  

  我迅速起身,忙手忙脚的扶起她倚在扶手上的身子,朵希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倒了几口气猛地向前一倾——却是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那颜色,比三年六月最瑰丽的花朵还要艳丽,深深的扎入我的眼底,甚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珊…珊绫…”她试图摸索住我的手,“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皮仿佛越来越沉重,马上要合拢一般缓缓垂下。


  “朵希黛!别睡过去!”我全然不顾什么礼节仪态了,大声唤道:“太医!太医呢?!还不快来给沁容华诊断!”


  不时,太医令为朵希黛把了脉,神色有些紧张与沉重,我忙问:“沁容华怎么样?”


  太医令眉眼间凝涩道:“沁容华娘娘…怕是被下了毒啊。”


  “娘娘的病状是长期服用慢性毒药所致,这么严重的程度…最起码得有大半年连续服毒了,今日急火攻心,将毒性逼发出来才得一显,否则长此以往,就算是毒发也只会被当作寿终正寝来看。”


  ……


  我简直晴天霹雳,如遭当头重击。他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只知道紧紧抓住朵希黛的手,冰凉的手,用我的温度来燃着她。


  大殿中灯火忽明忽暗,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殿内的气氛沉重不堪,我双眼已经被氤氲的雾气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


  朵希黛强忍痛楚,抬起头侧在我耳边:“珊绫……有你这个好姐妹,是我一生的…幸事。”


  “胡…胡说什么!你又不是临终了!朵希黛,给本宫撑住,你…你不能……”


  “珊绫啊…天色好晚了……我想吃桃花姬,想挖莲藕了…想摘花了,你不会怪我的吧…”


  “朵朵……”我终于忍不住,泪水如雨般落下,“朵朵…”


  “别哭…”朵希黛的眼孔已经开始涣散,滚烫的泪也涌出眼眶,滚落到面颊上,却死死抓住我的手没有松开,“好好活着…啊?听我一次吧,皇后娘娘。”

  

  “替我去看看今年的荷花。”

  “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点心了…”


  “替我…好好活着…”


  我俯下身子拥住她,放声哭了出来。


  朵希黛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微弱下去,渐渐地,连指尖的温度也不知被谁掠走。


  我捂不暖她了。



————————————



  建昭五年四月上旬,异国贡女沁容华朵希黛因隐疾发作,病故。


  朵希黛进宫时年方二八。两年的时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或许她本就不该进到这深深宫阙中来,本不该与我相见,本不该在如此好的年华、如此令人惋惜的离开。


  那个春天很短,却又很长,长的让人看不见尽头,这漫天纷飞的杨絮,这满树栖息的桃花,仿佛都在阻拦我回到那个夏天。


  那个开满了花朵的夏天、清羽台、锦鲤、偷花的人、莲藕、鹅卵石、桃花姬……


  那些令我欢愉的事,那个与我交心的人,如今只剩下一片幻影,转瞬即逝,留给我的,就只有心痛、漫长的折磨,还有一个冰凉的后位。我仿佛还看见她那双碧色的眼睛,在我面前微微的笑着,用尚且生涩的中原官话问我:“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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